以上截圖出處@導(dǎo)演幫 的公號文章《我希望自己一直是一個野蠻人 | 故事人:專訪導(dǎo)演陳翠梅》《今年華語最強“黑馬”,只花了不到一百萬》,采訪內(nèi)容很長,避免斷章取義,建議大家去看原文再下判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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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次椅恼碌淖x者應(yīng)該能很熟稔地體味出她這些言論里恐弱、厭女的一些本質(zhì),所以我也就不一一品析了。
我更想聊的是,我們該怎么面對一個意識上帶著厭女,但又在作品中無意展現(xiàn)了女性關(guān)懷的女性創(chuàng)作者?
電影里阿滿的經(jīng)歷跟她的人生很相似,出道就獲獎,還跟偶像賈樟柯合作《狀元圖》,但由于懷孕以及產(chǎn)后很長時間的狀態(tài)不佳,項目擱置了。
她孩子也特別頑皮難帶,跟片中阿滿一樣,無論跟朋友聚會還是去工作,帶上這個熊孩子都會遭到大家嫌棄,她自己也陷入深深的沮喪和無力。
生孩子對她生活造成極大的沖擊,她想通過做自己擅長的事,拍一部電影,謀求一種出路和解法。
如果你看過電影,就能感知到片子里關(guān)于女性困境的呈現(xiàn),其實無處不在且細(xì)致入微。既不是那種功利又膚淺的女性元素堆砌,也沒有“受害者心態(tài)”式的詰問和叫囂。
她就是無意識的自然流露。
她的個人困境,根本無法脫離女性身份困境地真空看待。
那為什么作品展現(xiàn)與意識會相悖?
其實答案上面我也提過了,恐弱罷了。
這個現(xiàn)象還蠻常見,很多傳統(tǒng)意義上的“女強人”都會有,她們感受到了不公帶來的痛苦,但不想把痛苦歸結(jié)為外界不公,不想承認(rèn)自己受害者的身份,只是更努力地抵抗痛苦,希望用個人意志扭轉(zhuǎn)一切。
某種意義上,恐弱的人對自我與外界的體察是有偏移的。
當(dāng)他們把所有痛苦歸因于自己不夠好,那自然對外界的認(rèn)識,會更傾向看到那些利好的東西。
或者說,恐弱者因為不太放過自己,所以更容易原諒世界。
因而陳翠梅展現(xiàn)了痛苦,但她說這些痛苦是“個人的”,并沒有認(rèn)為這是“性別的”。
這些話乍看是很扎眼的,可我也實在不覺得這種乍眼是有害的,或者說是要值得被上升到整個作品和陳翠梅本人的人身狙擊。
甚至恰相反,我覺得陳翠梅的意識與作品的矛盾,在女性主義成為顯學(xué)的當(dāng)下,反而是一種可貴的參照。
怎么說呢?或許是這幾年大陸的女性主義風(fēng)潮很盛,由于工作原因,我也常常要關(guān)注一些暴風(fēng)眼中心的人和事,也就更感知到一個主義要真正往前邁一步,究竟有多難。
因為“主義”這種東西本身是龐大的,是繁雜的,但它的傳播卻一定要依托于簡單的,刺激性的幾句口號。
說好聽了,濃縮的是精華,但事實是,精華常常被濫用。
文字這種東西,越少,就是會越不夠精準(zhǔn)。
所謂“金句”,能擊中你的內(nèi)心,不是因為它準(zhǔn),反而是因為它放之四海皆準(zhǔn)。
看得有點糊涂了是不是?
我想說的其實是,當(dāng)下許許多多支持女性主義的人和作品,其實未必對這個主義有足夠全面的體認(rèn),ta們歌頌和支持的,只是幾句女性主義者們花萬字篇幅鋪墊后,寫下的答案。
比如“女孩能成為任何想成為的人”“女性不該被物化”“女性不用服美役,不用迎合男性凝視”。
但這些答案的前情,或者說引發(fā)出這些答案的問題,被極大一部分人“略”過去了。
“為什么有的女性就好以色侍人?”“為什么有的女孩總犯戀愛腦?”“為什么那個難產(chǎn)而亡的孕婦非要聽從夫家的安排不停生孩子”。
她們?yōu)槭裁催@么選擇,而她們的痛苦到底在于什么?
關(guān)于這些種種,漸漸開始無人在意,因為當(dāng)答案甚囂塵上,問題反倒會容易被輕視了。
《野蠻人》有一幕,這位疲倦的媽媽在事業(yè)上拼盡全力去嘗試復(fù)出,卻再次遭遇挫敗,離開劇組前,她收拾行李時趴在救生圈上慢慢放氣。
沒有任何臺詞和動作去強調(diào),只有漫長的“嘶——”氣流聲?删瓦@么一個細(xì)節(jié),已經(jīng)讓我對女性這種疲憊和痛苦徹底感同身受。
當(dāng)然我沒有責(zé)怪任何真心實意喜歡并踐行“正確答案”的女孩們,我相信她們一定是從這些答案中得到了真切的力量,所以才會做這些句子的擁護者。
但僅知曉答案,卻沒深刻思索過問題,是極易在踐行的時候產(chǎn)生偏頗的——
我們會喪失掉對那些正處問題中的同類們的同理心。
所以我們會怪罪孕后不幸的媽媽“干嘛要生小孩呢”,會唾罵被出軌的菟絲花“為啥要花男人錢呢”,甚至?xí)䥇捲饕粋處于婚變痛苦中的女性“怎么老喪著張臉呢,去乘風(fēng)破浪啊”。
且這種幾個金句構(gòu)成的答案,其實是最脆弱,最容易被利用的。
只抄答案,不寫過程,最終的成果就是《消失的她》。
你猜猜在zzzq的girls help girls口號下,陳導(dǎo)在創(chuàng)作這片子時,腦子里最消失的,最不存在的,但在掙票房時最想收割的韭菜,都分別是誰呢?
所以,言歸正傳,大家有沒有一點能get到我說陳翠梅這份矛盾的寶貴在哪里?
她正是個不知道答案,還正在認(rèn)真感知問題的人呀。
“懷孕后的肚子誰都能摸一摸,就好像你懷孕了,身體就屬于社會了”。
“我只是我孩子來到世界的管道,我是一部人類3D打印機,那么我是誰?忘掉孩子,忘掉一切,沒有記憶后我是誰?拋下人際關(guān)系,拋下身份,拋下連接后我又是誰?”
這些電影里的探討,其實無一不關(guān)乎一位女性的自我覺醒,她只是還沒有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。
可其實,當(dāng)你作為一位女性,發(fā)出了“我是誰”這個問題后,探索到“我作為女性,是誰”這個分支,僅僅是時間問題罷了。
如果說身在大陸發(fā)達(dá)地區(qū),看到陳翠梅的采訪有些憤然的我們,已經(jīng)是女性主義這門顯學(xué)里的文明人,那馬來人陳翠梅,其實就是侵入這個文明世界的野蠻人。
她帶著最粗糲的痛苦,最赤裸的感受,最原始的問題,闖進我們的世界。
而我們這個逐漸只有光鮮的,簡約的,潔白的答案的世界,其實恰恰需要回頭去直視這些不為成就口號而存在的問題。
那是真正的來路,才可能引領(lǐng)正確的歸途。
某種意義上,強調(diào)這是“個體掙扎”的陳翠梅,其實是越過了女性主義,直接奔著存在主義去了。
但女性主義最終的歸途,其實也正是女性們的存在主義,是女性們自問“我是誰”。
能問出這個問題的人,無論是否從女性身份出發(fā),我其實都不愿苛責(zé)。
因為這證明這個人在意“個體”,在意“人本身”。
而我一向認(rèn)為,對“人本”的重視,能超越一切主義。
我們看《俗女養(yǎng)成記》會羨慕陳嘉玲的家庭,但其實她的家人大多都還是“女人要是婚前失貞就會像捏壞的釋迦一樣爛糊糊沒價值”的厭女思想者。
他們給予陳嘉玲的溫暖,在于他們內(nèi)心深處原始的,本能的,人之于人的愛。
爸媽覺得陳嘉玲該學(xué)個鋼琴,“有女孩樣”“長大可以在家做鋼琴老師,既不用出門,還不用交稅”,所以斥巨資買了架琴開練。
卻在陳嘉玲實實在在的不喜愛下,選擇了作罷。
在“女孩就應(yīng)該如何如何”的觀念與“陳嘉玲這樣會很痛苦”的人性柔軟之間,他們永遠(yuǎn)選擇以“陳嘉玲”而非“女性”為優(yōu)先考量。
那他們會不會思索“女性”本身該怎么樣,或許也就沒那么重要了。
因為這種對個體的注重與愛,可以越過一切洗腦式的意識形態(tài)。
而在《野蠻人入侵》中,我看到了這份之于個體的愛。
那無論于陳翠梅,于觀眾,于文藝作品本身。
都足夠了。
來源:鳳凰網(wǎng)娛樂